2010年1月3日 星期日

回憶

晚秋的夜,漆黑接管城市的每個角落,不是幾乎,而是完全地沒入絕對的黑暗當中。窗邊的風鈴像標本箱內的蝴蝶,飛舞的本能被抑制,懸掛在凝固的時空。窗外室內的沉靜一度讓耳朵產生嗚動,尖銳而持久,縈繞不休。

我仰臥在六尺的睡床上,睜大空洞的眼睛凝視天花板的某一點,心裡回憶關於她的點滴。細碎的、模糊的記憶片段雜亂無章地浮現,像投影機般打在天花線所圍繞的畫布上。那不過是數個寒暑的事,卻以黑白的粵語長片的形式呈現。

最先影入眼簾的是她的背影,在瀝青所鋪的行車路上晃動,走向不遠處的建築物。她的凌亂的長髮、殘舊的衣物、細小的身軀、搖曳的步伐,一切的一切在懸浮著塵埃的無風的空間逐漸變得模糊,逐漸失去輪廓。

我瞇著眼觀察記憶所構成的畫面,嘗試找出那些被忽略的,被遺忘的細部。但正如再三觀賞同一部電影,已知的情節總會再度上演。於是,我再次聽見急煞車的尖銳聲音。於是,我再次看見柔弱的她在粗糙的行車路上顫動。

回憶所建構的光影已然消失於踏實的虛無當中。然而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卻在腦海裡持續地放影,心底再次湧上難言的悲傷。空氣凝滯的夜忽而刮起風來,樹梢在互相碰擊下發出如電波雜訊的沙啞聲響。我起床走近窗邊,探頭望向外面的世界,嘗試搜索出還能辨識的物事,然而一切的一切已被無止盡的黑暗所吞噬。

無止盡的黑暗所吞噬的終究會在晨曦的微光中釋放,但悄然飄離身軀的一縷輕煙卻無聲地從指縫溜走,一去不復返。在想像的空間中,她沿著那血跡斑斑的行車路一直向前走,在赤裸的腳掌扎滿碎石鐵屑的同時,來到道路的交會處。形態各異的猛獸在眼前穿梭,重金屬般深沉的呼吸、灰黑迷惑的氣息、踐踏大地的吼叫,如反覆的湍流在狹窄的河道湧進又退去,湧進又退去。她向前踏出一步,迎著咫尺之遙的暴徒所揮動的尖銳刀鋒。一切在秒針還來不及移動的瞬間發生,輕描淡寫地解脫命運的沉重和複雜。

我仰臥在六尺的木板上,睜大空洞的眼睛凝視有限的天空,心裡回憶關於生的點滴。

晚秋的夜,死寂接管生命的每個角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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